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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力夫人》與《簡單的心》二者間的雷同神似,每每令後人費解好奇。米雪爾.梅拉(MichelMaillard)在其著作《三個故事》(Trois Contes)形容如下:「短篇作品的諸多內容反映兩部作品間的共鳴所在:同樣渺小悲哀的生命,寫作風格,外省傳奇內容,平板生活,時代背景,以及(易被忽視的)福氏詼諧[1]」以上內容及其相似度只是巧合嗎?在第一章節中,我們將從創作的根源開始分析,更進一步釐出二者間的關連。

 

  

第一節                 故事雛形特色

  

一、相同的故事雛形

   

福樓拜最的創作奠基於一部作品的失敗。1849912,福樓拜完成《聖安東尼的誘惑》(La Tentation de saint Antoine),請來好友馬西姆.杜剛Maxime Du Camp)和路易.布里耶(Louis Bouilhet)在家中討論並朗誦文章內容,為期四天,花了三十二小時,最後得到的建議是將作品「投入火中焚毀,永不再提」。福樓拜最後聽從朋友的建議,「背離浪漫主義,改寫更為寫實、如巴爾札克《貝特表妹》的內容」。為了重振作者的情緒,友人提供許多建議。最後布里耶建議福樓拜寫關於德拉瑪的故事[2],而這重燃起作者的希望。在接下來的東方之行中,福樓拜得到最初的創作靈感,一個同時包含《包法力夫人》及《簡單的心》的創作原型:

  

關於主題,我有三個(或許是一樣的)想法,而這令我困擾不已:「唐璜[3]之夜」,這讓我聯想到希臘羅德島的疾病檢疫隔離所。「阿努比司[4]的故事」,一個希望被神所愛的女性。這個內容境界最高,但她將歷經種種殘酷考驗。我的佛朗德勒[5]故事,在外省小鎮,一個佈滿甘藍及莖杆的庭院深處,一個年輕女孩在父母陪伴下,聖潔而神秘的離開人世,身旁有如洛貝克河[6]般大小的河流經過。讓我苦惱的是三個故事架構的相似概念。第一個故事描寫不論在世俗形式或宗教形式都無法滿足的愛。第二個故事內容相同,有獻身,但比較具體的世俗之愛層次較低。第三個故事則將前者內容凝聚在同一個人物身上,內容環環相扣,只是我的女主角在認識感官刺激後,死於宗教狂熱。[7]

 

《包法力夫人》一書於18519月開始撰寫,18564月完成,歷時近五年,並於同年出版。外界對其作品看法兩極,而福樓拜雖飽受批評,但也得到不少支持者的擁戴。其中一位忠實讀者經常與作者通信,談論書中內容。在當中一次回信中,福樓拜再次指出《包法力夫人》的創作來由:

  

我的第一個念頭是創造出一個純潔女子,居住在鄉間,在懊悔中老去,最後沉浸在宗教神秘和狂熱幻想中。我保留了第一個架構裡的一切週遭環境(景物和人物相當程度的灰暗),也就是色彩。只是,為了讓故事內容更易懂且更詼諧,我創造出更平易近人的女主角,換言之,一個隨處可見的女性人物。我也可以預見在將一個架構付諸實行時其中的困難,這正是我所不敢觸及的部分。[8]

 

依據以上內容得知,福氏除決定以女性做為作品主要人物外,他最想描述的是一個聖潔而懷抱宗教信仰的女性(femme vierge et mystique),至於更貼近生活的女性(femme plus humaine)則是次要的選擇,但最後福樓拜克服這個環節,以後者作為故事核心。《包法力夫人》保有作者在最初創作靈感中提及的內容,包含夜晚(la nuit)、唐璜的形象(l’image de Don Juan)、混合世俗之愛與宗教狂熱的「永不滿足的愛戀(l’amour inassouvissable)」。作者依據最初信中架構,創造出一個貪戀追逐世俗之愛的鄉間女子,企圖由夏爾、羅多爾夫及萊昂身上獲得愛情;這位女子同時懷抱宗教狂熱,在重病時感受到神蹟,希望被神所愛,卻向神訴說和情人通姦時一樣的情話。愛瑪遇到兩位具有唐璜氣質的人物:子爵和羅多爾夫,一個出現在沃比薩爾堡之夜,另一個經常在夜晚與自己私會,最後在夜晚與女主角分別,寫下分手信,並在次日夜裡駕車離去,拋下女主角。另外,女主角一生追求愛情,但是永遠得不到滿足。至此內容都與信中所及相符。

  

然而愛瑪不符合「聖潔而懷抱宗教信仰的女性」形象。同樣懷抱宗教狂熱,在重病時感受到神蹟,缺少的要項充分顯現在另一位「被神所愛」的女主角斐莉絲黛身上。作者曾對這部作品有以下的描述:

  

《簡單的心》樸實呈現一個沒沒無聞的生命故事,一個可憐貧窮的鄉下女孩,虔誠而神秘,忠誠而不狂熱,並有像新鮮麵包般柔軟的性情。她先後愛上一個男子,女主人的孩子,姪子,一個受她照顧的老人,爾後是她的鸚鵡;當鸚鵡死去,她將之製成標本,而到她臨死時,她將鸚鵡與聖靈相混淆。不同你所想像,這其中全然沒有嘲諷,相反,它非常嚴肅而感傷。我想打動善感的靈魂,使之唏噓落淚,包括我本人。[9]

 

《簡單的心》中,福樓拜描寫出一個再平凡不過的鄉間女子,人生坎坷,歷經許多人性的考驗,但不改變其愛人愛天的心。與愛瑪同樣面臨過世俗之愛,但她一生未婚,終身保有貞潔之身。她的愛,在所愛對象不斷消失下,同樣得不到滿足,但她不斷提升自己的感情,讓世俗之愛轉化為宗教情感,最後完全符合作者最初的設定,女主角「聖潔而神秘的離開人世」。

 

 

 

二、情節鋪陳脈絡相似

   

作者在故事鋪陳上會針對人物的背景(即過去)加以陳述,藉此描述對人物性格形成原由有所交代(先天上,愛瑪浪漫而斐莉絲黛內斂,後天上,愛瑪的修院生活造成人格思想的不良影響,斐莉絲黛的困苦磨難出堅忍性格),之後再各別加入一個影響主角甚深的事件(愛瑪-城堡之夜-加深謬誤認知;斐莉絲黛-科勒維節慶-初戀)。以這個重要事件為轉折,主人翁的人生開啟一連串的考驗(愛瑪面對愛情及金錢誘惑而斐莉絲黛則是不斷失去所愛),並在考驗中產生向下沉淪或向上提升的不同結局(死亡的幻影為天堂地獄的象徵)。

  

整體而言,兩位女主角雖擁有不同的人生,面對的卻是相同的問題(愛情、人生的挫折),而儘管身處在不同故事中,在作者創造的相同布爾喬亞平板的鄉村生活世界裡,她們的命運註定深陷沈悶、痛苦環境中,既無法改變現狀,亦無法獲得解脫(死亡是唯一脫離的方式),然而以下的差別讓兩人的命運迥然而異:

 

 

(一)命運選擇大不同

   

愛瑪是位有企圖心的女性。她既受過教育,人又生得美麗動人,種種條件都讓女主角相信自己的未來將充滿光明;她企圖掌控自己的人生,脫離平凡的生活。她的教育培育出的是偏差的愛情思想及高傲的靈魂,讓她鄙視農村的庸俗;她勇敢的反抗命運,然而無奈的是越是反抗,人生就越是與理想背道而馳:她選擇婚姻,嫁給「醫生」,她認為這樣的決定能讓生活改變,希望卻在現實中破滅。當她發現自己不愛夏爾時,她試著去愛丈夫,然而她創造不出心中期待的愛情。她無法去愛夏爾,也拒絕接受丈夫那毫無變化的親密舉動就是「愛情」,於是她一方面壓抑自己的內心,一方面等待愛情的來臨。愛瑪的命運在於,她可以擁有幸福,然而不是自己想要的幸福方式,這份幸福甚至被女主角視為不幸 而女主角視為幸福的選項卻註定得不到幸福,於是愛瑪的未來可以預見,終究還是成為命運的犧牲品。面對人生,她毫不遲疑的選擇愛情及自私的享樂,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她的眼裡看到的總是「還欠缺些什麼」,於是一直無法感到滿足,擁有的永遠都嫌不夠 得不到時期待擁有,得到時希望有的更多 她談的兩場戀情註定沒有結果,而她對愛的癡狂加速了情感滅亡的時辰。為了愛,她編織了無數的謊言,沉溺於物質享樂,逐步走向滅亡;為了能過更高層次的生活,女主角不斷沉淪,不斷尋求逃離現實環境的方式,但她終究還是無法脫離現實與命運的枷鎖,終其一生都是鄉村醫生的妻子,遠走不了他鄉。

  

相反的,斐莉絲黛則是一位個性質樸溫順、長相平凡的女性,面對多災多難的人生,她毫無與之抗衡的意識。她順從命運,她面對人生的無奈,對未來沒有想像,安分守己,單純過著眼前的生活。她的生命中不存在任何大道理,就是為生活而工作,簡單而平凡,對於生涯的規劃也只有安排基本的生活所需,單為生存而已。面對人生打擊,她選擇轉移悲傷,而非沉浸於痛苦中:從失去愛情的打擊,她改而專注到對歐文女士子女的疼愛,再將母愛移轉到姪子維克多身上。姪子死時,她藉不停的工作抒發情緒,維吉尼死時,她藉著宗教儀式及上墳來舒緩悲痛,並繼而將心中的愛轉移到對需要的弱勢人群身上。這份無私的愛最後化為宗教的情感,成為崇高的感情。這位女性出身下人階級,貧窮、平凡、無知又不美麗,加上坎坷的生世,任誰都不看好這位女性的未來,但在無望之中,女主角展露出人性中的至善,使得任何達官顯貴相形失色,成為凡夫俗子。她的命運彷若上天的試鍊,在充滿苦難的一生裡,她失去摯愛,上天卻對女主角的祈禱毫無回應,對她的痛苦置若未聞,但這些都無法撼動斐莉絲黛對宗教抱持的虔誠信仰,而女主角的精神也終於得到回報,讓她得以脫離悲苦的生活,死後的靈魂追隨聖靈的引導,進入神聖的殿堂,獲得永恆的幸福。

  

 

(二)人生態度大不同

   

不同的條件讓兩位女性在面對人生時抱持不同的態度,做出不同的反應。愛瑪的聰明及美麗諷刺的成為日後不幸的導因,思想的繆誤導致她偏差的行為,亮麗的外表吸引來的卻是讓自己步向毀滅的死神。知道的多反而成為女主角痛苦的來源,讓她懂得運用手段及外貌去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讓她心中充滿著貪婪及怨恨,不斷追逐遙不可及的夢想。面對命運,愛瑪強勢的與之對抗,卻被命運玩弄,好強不認錯的個性則讓自己更陷絕境,沉淪在負面的情感中,前途一片黑暗。而斐莉絲黛之於愛瑪而言,則是一個相對的存在。她駑鈍無知,外表也不出色,個性又木訥,是個看似負面陰沉的人物。她的生活單純樸實,樂天知命,對花花世界既不期待也不嚮往,面對人生的困頓及磨難,她的心中沒有憤恨也沒有慾望。雖然她所擁有的不多,但是她的愛卻很恢弘,心中想的總是如何給予,而非豪取強奪。面對命運,斐莉絲黛不做任何反抗,聽其主宰,順著自己的內心,她關懷人群,無條件的付出所有,無私的去愛神,而這樣的行為最後也終於扭轉了命運,為自己帶來光明的未來。不同的反應,最後為各自的人生帶來不同的發展,及迥然而異的結果。

  

 

(三)對愛認知大不同

   

愛瑪及斐莉絲黛對愛有著完全不同的認知及詮譯:愛瑪是為被愛而生的存在,需要被愛,需要確切的愛,然而她的愛完全以自我為中心,侷限於兩性間的愛欲。面對夏爾平凡樸實的愛情,她感受不到激情,於是她尋求身邊出現理想的愛情,最後發展出兩段不倫之戀。她認為理想的愛應沉醉於永恆的幸福與喜悅中,澎湃的愛永不停歇,然而她神經質的愛情及揮霍的開銷也讓情人相繼離開自己。實際上,愛瑪自以為偉大的愛情不含任何新意,只是模仿並試圖重現小說中的情境[10],在她難以接受夏爾庸俗的愛情同時,她未曾察覺,自以為崇高的愛情也正建立在陳腐的觀念之上。最後自私的愛讓女主角的人生向下沉倫,終至無法挽回的境界。另一方面,斐莉絲黛則是為愛人而生的存在,這份忘我的愛,讓女主角總是不吝於付出她的關懷。在崎嶇的人生中,女主角將自己的愛不斷的昇華:從男女之間的愛情到對孩童的母愛,再由母愛到對大眾的關愛,最後再將對大眾的愛化為宗教的大愛,她轉化自己的痛苦成為愛的力量,而這份愛不斷提升,最後超脫世俗之情。她的人生也因無私的愛而向上提升,擺脫悲慘的命運,得到永恆的喜樂。

  

 

(四)邁向幸福之路:刻意追求與無心插柳 道路方向大不同

   

對照兩位女主角的故事後不難發現,兩個故事間擁有一個共同的主題,即對幸福的追尋。對愛瑪而言,所謂的幸福是要自己創造的,因為她要的幸福不存在她身處的環境裡,於是為了到達幸福的極致,她無所不用其極,但終究女主角仍是無法擺脫命運。為了幸福,她竭盡所能,得到的只是無奈的心情:

 

反正她不幸福,從沒幸福過。為什麼人生會這樣不如意,為什麼她依靠的東西,頃刻間就會化成泡影?[11]

 

愛瑪不明白讓自己不幸的正是她本人對愛情及幸福的錯誤認知,相反的,她依然不肯放棄心中的執念:

  

如果真有那麼個地方,有那麼個健壯俊美的人兒,生性驍勇,既慷慨激昂又蘊藉風流,天使的形象,詩人的情懷,拔動青銅弦線的豎琴,朝向蒼穹唱著哀婉的詩句,那為什麼她偏偏就找不著他呢?[12]

 

對於幸福的條件,除了愛情,還包含對社會地位的渴望。愛瑪一生無法認同自己村婦的身分,她認為自己不輸給沃比薩爾堡中見到的貴婦,將自己看作書中見到的名媛淑女。然而在現實裡,她依然是鄉村醫生的小妻子。為了追求幸福,女主角反而與幸福漸行漸遠

  

反觀斐莉絲黛,所謂的幸福從未成為她思考未來的選項;在她簡單的世界裡,沒有複雜的想法,只有單純的生活和愛人的心。對這位悲慘的女性而言,幸福是與之無緣的存在,但女主角從來不曾感到渴望,也不曾想要追求。她未曾貪圖過自己的享樂,她所在乎的是如何讓身邊的人感到愉悅,如何對需要幫助的人付出自己的關懷。在枯燥煩悶的人生裡,她默默品嚐苦澀,但不論生命中有再多痛苦,只要能繼續付出自己的愛,只要能繼續愛人,只要自己仍可有所貢獻,對女主角來說就已足夠 而這就是斐莉絲黛唯一擁有的幸福。就像她超凡脫俗的愛,她最後得到的幸福也超越世人,受到神的祝福,極致而永恆不變。

  

兩位女主角,一個執著於天邊的夢,為了不為生活而生活,她反抗再反抗,最後迷失自己,另一個為了生活而生活,不對人生抱持任何期待,卻反而得到另一位女主角想要卻得不到的永恆幸福,兩相比較,結局充滿反諷。而最後兩者間都得到了「永恆」,只是愛瑪就像她落下土中的棺木般,「一直不斷的往下墜落[13]」,而斐莉絲黛則不斷向上提升,直奔「開啟大門的天堂[14]」。

 

 

 

三、有個前身故事

 

   

(一)《激情與美德》之於《包法力夫人》

   

《包法力夫人》故事內容除了參照「德拉瑪事件」外,在作者早期的創作《激情與美德》(Passion et Vertu)中,便出現過極類似的內容題材,描述女主角(三十歲已婚婦女)[15]陷入婚外情的故事:艾爾奈斯特Ernest在厭倦女主角瑪莎(Mazza)後藉故離開,為了跟隨心愛的人到墨西哥展開新的未來,女主角毒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兩個小孩,最後收到情人訣別的信件後服毒自盡。情節的內容與《包法力夫人》有許多相似的地方:情夫與羅多爾夫有一樣的影子,只是玩弄女主角的感情,厭倦後無情卑劣的遺棄對方,女主角在難以承受打擊下以服毒的方式結束生命。在故事的描述上,也有神似的地方,在此列出關於愛情及丈夫兩段內容加以對照 

 

 

1. 癡狂浪漫的愛戀

  

每每,在激昂癡狂中,她吶喊激情是唯一的人生,愛情便是一切;然後秀髮散亂,目光熱情如火酥胸在喘息中起伏,ㄧ再詢問愛人是否像自己一樣,期待地老天荒。[16](《激情與美德》,1837

 

在名為愛情的潤澤下,女主角對於背叛家庭沒有罪惡觀感,選擇忠於自己的感覺。進一步來看上文內容,可以發現 「如火的目光」、激情後「喘息起伏的酥胸」以上的描述方式讓人聯想到《包法力夫人》中的愛瑪,而用字“sanglots”中的“sang”﹙血)以及火(feu)都令人聯想代表著熱情,同時代表著危險的紅色。接著下面一段關於愛瑪的陳述中,癡狂(délire)、愛情(amour)、激情(passion)相同的字眼將會重複:

 

愛情的歡樂,幸福的癡狂,她原以為無法企盼,此刻卻全部擁有了。她進入一個神奇的境界,這兒的一切都充滿了激情,都令人心醉神迷,如痴如狂[17]《包法力夫人》,1856

 

以上兩段為女主角擁有情人後的內心描述,可以發現兩位的反應及對愛抱持的態度極為神似,都在姦情之中尋求真愛,內心的情緒在愛情滋潤下提升到激狂的境界。根本上來說,集合浪漫主義誇大的精神,背離了現實,因此最終都成為愛情的犧牲品。

 

 

2. 平庸無趣的婚姻生活

 

有關兩位女性丈夫的描述,我們也擷取了兩段類似的內容,首先是激情與美德

 

每當夜晚來臨,面對踏入家門那不解風情的丈夫和那張沒有表情的臉,聽他嘮叨著今天賺了多少錢,早上撈了ㄧ筆多好的交易,買了塊地再轉手收租金,這樣就可以再多僱一個僕人,再多添兩匹馬,被這樣的說詞和想法的男人擁抱,還說什麼親愛的和小心肝,噢!她對他恨之入骨,詛咒不已,極度抗拒他的親近和擁吻,他的碰觸就像是猴子那樣,噁心又恐怖。[18]

 

接著是《包法力夫人》的內容:

 

他平時回家很晚,常要到十點鐘,有時甚至到半夜。他到家就要吃東西,女傭已經睡了,於是就由愛瑪來張羅。為吃得舒坦些,他乾脆脫去外衣。他一五一十地說著他遇到了哪些人,去了哪些村子,開了哪些藥方,ㄧ邊樂滋滋地吃完剩下的洋蔥牛肉和好幾塊乳酪,大口吃下ㄧ個蘋果,喝光瓶裡的葡萄酒,然上床,仰天躺下,ㄧ會兒就打起鼾來。[19]

 

我們特別擷取兩位主角丈夫晚上回家的描,突顯其婚姻生活的相似性。可以發現女主角的丈夫都非常不懂生活情趣,每天的生活步調一成不變,生活煩悶(時態皆為未完成過去式,有著重複不斷的意思,發音亦重複再重複,加強了其中的氛圍),與天天面面相對的丈夫理念又無法相通,於是內心的怨恨油然而生。在此另外補上一段愛瑪內心對丈夫的怨恨描述對照瑪莎的心情:

 

因此,她把因煩惱而生的怨恨,ㄧ股腦兒全都歸咎於他了,而且這種怨恨是有增無已,由不得她的;因為她所做的努力,徒然只能增添幾分沮喪的心情,讓兩人間關係更加生分。他對她的濃情蜜意叫她感到無法忍受。[20]

 

無法交心的婚姻讓兩人對丈夫心生怨恨,進而走上毀滅的道路,不過愛瑪的身上多了謬誤的浪漫思想,一直在現實裡尋求虛幻的完美愛情,按狄波地的說法,有唐吉訶德色彩,是與現實世界脫節的人物。而細看早期作品人物瑪莎,是不是也有著神話金羊毛Jason et la toison d'or)中為愛痴狂,最後殺死自己兩個孩子的米蒂雅(Médée[21]影子?福樓拜是位寫得多,也看得多的作者。他的作品橫跨古今,有遙遠的歷史背景故事,有現實年代的創作,至於閱讀的作品範圍更是廣泛,近乎飢渴的在文學作品中尋求靈感,追尋屬於自己的獨特美學。他文學的天份很早便展現出來,反映在眾多早期的創作裡,這些創作偏向浪漫主義風格,模仿的成分居多,但同時反映了作者早期的生活體驗及關注的主題,而作者往後也有重複寫相同題材的傾向(例如《斯麥爾》(Smarh之於《聖安東尼的誘惑》),此外相同的作品,《聖安東尼的誘惑》前後改寫了三次,《情感教育》則寫了兩次,這也成為福樓拜另類的特色。

 

 

(二)故事中的故事:《包法力夫人》中的凱薩琳.勒魯

 

《包法力夫人》中曾出現一個與斐莉絲黛具有相同形象的人物角色:凱薩琳-尼凱斯-伊麗莎白.勒魯(Catherine-Nicaise-Elisabeth Leroux)。這個人物角色僅短暫出現在農產品發表會中,以下是完整的描述:

 

於是,人們看見一個矮小的老婦人衣著寒傖全身乾癟。畏畏縮縮地走上了主席台。她腳上套著一雙碩大的木靴,腰間束著一條藍布大圍裙瘦削的臉龐裹在沒有邊飾的女帽中間,皺紋比日子放久了的蘋果還多,紅色短上衣的袖口裡,伸出兩隻骨節粗大的長長的手。穀倉的塵土,洗衣的鹼水,羊毛的粗脂,使這雙手變得又糙又硬,佈滿老繭和裂口,儘管用清水沖洗過,看上去仍然髒兮兮的;而且,由於長年都在幹活,手指總是微屈著,彷彿這雙手本身就是她深受苦難的卑微見證。臉上印有一種修女般的峻刻表情。眼神漠然,既無悲苦亦無矜憫,因而更顯得僵滯。成年累月跟牲畜打交道,久而久之也就變得木訥寡言,跟牠們差不多了。這是她第一回瞧見自己被這麼多人圍在中間;這些旗幟,軍鼓,穿黑禮服的先生,還有參議員胸前的榮譽勳章,她看著只覺得心理發怵,木呆呆地站在那兒,不知道是該向前走,還是該往後退,也不知道下面的人群幹嘛要把她推上來,這些評審先生又幹嘛要這麼笑吟吟地看著她。這位操勞了半個世紀的女傭工,就這樣站立在喜氣洋洋的先生太太們跟前。[22]

 

凱薩琳.勒魯最值得注意的地方在於,這個次要人物集合了《簡單的心》主要人物斐莉絲黛的特徵和元素,或者我們可以說,凱薩琳.勒魯是斐莉絲黛的前身。接下來我們列出《簡單的心》中關於女主角的陳述,加以對照比較:

 

半個世紀以來,居住在主教橋市的中產階級,都非常羨慕歐彭女士雇用的女傭斐莉絲黛。[23]《簡單的心》1876

 

關於兩者間相同的部份,在前段凱薩琳.勒魯的描述裡已將相關文字加上底線。又,上句的形容中,「半個世紀」及「女傭」部分出現在農產品發表會橋段最後的句子,而凱薩琳.勒魯身處的《包法力夫人》故事就是以中產階級人物為故事背景。此外,以女傭的身分得獎,受到週遭讚美,這個部份與「僱用斐莉絲黛而受人羨慕」安排有異曲同工之妙,突顯了兩位女傭的特質,達到提升女主角人格價值的效果。接著列出穿著的描述:

 

她整年都穿著一件印度風格、在背部用別針固定住的披風,一頂遮住頭髮的無邊軟帽、灰色長統襪、紅色裙子,然後在短上衣的外面,套上一件有護胸的圍裙,像是醫院禮護士的打扮。[24]

 

再來是外表及性格的描述:

 

她的臉頰消瘦,聲音尖銳。二十五歲時看起來像是四十歲。約五十歲時已經老得不能再老;她向來沉默寡言筆直的身軀加上謹慎的舉止,她看起來就像是上了發條的木偶。[25]

 

細觀其外表、穿著及性格,兩人的呈現幾乎如出一轍:兩人同樣外表蒼老,穿著短上衣、腰間圍著圍裙、帶著無邊短帽,服裝的顏色都出現過紅色,個性都內向沉靜、簡單淳樸又樂善好施,同樣長年不停工作,工作內容相近,並且都有嚴重重聽,都為同一雇主忠心工作超過半個世紀。兩個人都喜愛動物,在宗教信仰上虔誠而堅定(凱薩琳將獎金全數捐獻給神父,斐莉絲黛捐獻出自己的鸚鵡標本),人生同樣受盡苦難折磨卻不見其怨恨的心。儘管兩人分屬不同個體,不過兩者間同樣具備福樓拜在信中提及「聖潔而懷抱宗教信仰」的女性形象,就根本上而言,兩位人物擁有相同的故事雛形。

 

 

 

 

 

 

四、受友人影響下寫出的作品

 

兩部偉大作品皆由失敗的悲劇而生。創作《包法力夫人》之前,福樓拜寫了一部甚為滿意的作品,名為《聖安東尼的誘惑》,完成後請好友馬西姆.杜剛(Maxime Du Camp)與路易.布里耶(Louis Bouilhet)共襄盛舉,花了四天的時間,經過冗長的討論,友人的結論及建議先前已提及過,不再詳述。這對作者打擊不小,之後,對自己的創作方式徹底反省,一年後才有了基本的故事雛形,即後來《包法力夫人》和《簡單的心》的源頭。撰寫《包法力夫人》之初,他對自己過去的失敗有了以下的分析:

 

愈是添入個人性質事物,愈容易減弱效果。我每次都因此失敗,在自己所寫的作品中,總把自己放進去。例如,我幾乎已取代了聖安東尼而過分誇張。[26]

 

這樣的想法下發展出日後的創作風格,誕生出備受爭議,卻也備受尊崇的人生代表作,開啟不同以往的創作方式,承先啟後,至今仍是經典。

 

而作者晚年撰寫《簡單的心》主要是起因於與喬治桑的論戰,詳細內容之後的章節會再提及。這段時期,福樓拜身體上受到長年的痼疾折磨,心理上時常處於極度的憂鬱,身旁的人接二連三的離開人世。他經常與這位等同另一位母親的女性通信,其中感慨著命運,還有對一連串未獲好評的創作悲傷,特別是《情感教育》被人冷落,這失敗令其耿耿於懷。後者直指作品不受歡迎的理由,於是展開筆上的戰爭。然而最後福樓拜被其中的善意打動,接受了部分的建議,為了證明自己,他特別撰寫《簡單的心》,並在一開始便表明要將故事獻給喬治桑:

 

在我的《簡單的心》故事裡,您會看到您本人對我直接的影響,您會明白我並非您想像的那麼固執。我相信您會樂見這短篇作品呈現的理念或人性![27]

 

以這樣的心情,以及轉變,讓福樓拜在晚期時創作出另一部為人稱道的成功作品《三個故事》,其中《簡單的心》因感動人心擁有極高的評價,並讓人聯想到《包法力夫人》。這也是作者正式出版的最後一部著作。

 

 

 

五、明確的創作動機

 

福樓拜是「多產」的作家,但這並不是說他出版了許多作品。相反的,他寫得非常多,但正式出版的作品屈指可數。他是獨樹一格的人,生活方式獨特,思想獨特,寫作方式及堅持固執少有人能出其右。儘管在少年時期有許多的創作,才華洋溢,但是直到三十五歲《包法力夫人》才初嚐成功滋味,有了代表作。關於兩部作品的創作動機,作者表達的非常明確:

 

(一)    《包法力夫人》:

我所謂的美,我所謂的創作,是一部什麼都不表達的作品,ㄧ部沒有外力介入,奠基在文體體裁之上的美學創作。[28]

出自於尚未有成名作的期待,以及身為作家的自我期許,加上不斷焠鍊反省的想法,使作者有了創造劃時代風格的雄心。

 

 

(二)    《簡單的心》:

我想打動善感的靈魂,使之唏噓落淚,包括我本人。[29]

就因為她殷切期望,我才創作了《簡單的心》,完全就只是為了要讓她開心。[30]

為了證明自己可以寫出相同體裁但不同氣氛感受的作品,以感動為創作動機,《簡單的心》是作者希望討好喬治桑而創作的禮物。

 

 

 

六、主角是反主角

 

十九世紀的法國是個在政治上非常不穩定的社會,政權交替平繁,經歷拿破崙帝國、波旁王朝復辟,到1830年七月革命及1848年二月革命,至普法戰爭戰敗成立第三共和國,社會動盪不安,不同社會階級間衝突對立,先是新興資產階級與貴族的爭鬥,後有資產階級與工人階級的抗衡。拿破崙失敗後,法國失去了英雄,政治由最富裕的權利階層掌控,金錢代表了權力;這樣的社會現實充滿了偽善風氣,庸俗而沒有未來的遠景希望,於是為了尋求心靈的寄託,浪漫主義取代了消失的沙龍文化,以基督教及中世紀以來的法國歷史或者當代國內外生活為素材,自由抒發個人的情感以及幻想。這樣的環境提供作家創作的素材,然而時至1850年代後,隨著社會秩序逐漸穩定,在實證主義哲學思想潮流下,過於追求狂熱幻想的浪漫主義逐漸式微,於是由主觀的想像到客觀的觀察,開啟了捕捉、區隔或突顯事物本質的寫實風氣,而福樓拜就是處在過渡間的特殊存在。

 

敏銳的觀察加上悲觀的思想,讓這位作家筆下的人物不同於同時代作品。在媚俗文化扭曲的社會裡,人們不論有無意識,都是病態社會的犧牲著,身處的環境就是毒藥,不是被毒害,就是被蠶食。資產階級的時代代表著英雄時代的結束,既然身處的時代沒有英雄,福樓拜轉而描寫小資產階級的人物,一個你我週遭隨處可見的平凡人物,但不是英雄,筆下人物完全沒有向上爬升的機會,只能苟且偷生,庸庸碌碌的生活。透過筆下人物的描寫,揭露當代社會的醜陋及無法擺脫宿命的悲哀,不具傳統英雄光環的主角們再不是讓人崇拜的典範,而是平庸無能的犧牲者,是腐敗社會的犧牲者,因此後來的評論者一般認為福樓拜的人物是反英雄(Anti-héros)的新人物雛型。愛瑪和斐莉絲黛,身為更趨弱勢的女性,無力與命運抗衡,無法改變自己的生活;人物的性格上,愛瑪有著與現實脫軌的浪漫幻想,斐莉絲黛則是純粹高尚的品行,這樣重現的激情(Passion)與美德(Vertu)元素發酵的結果讓平淡無奇的故事內容不致沉悶,而不同的選擇及其所導致的結果加強了對現實社會的無聲批判:愛瑪越是反抗,越是沉淪;斐莉絲黛則全盤接受(不懂的反抗),但不論愛瑪或是斐莉絲黛,都是大環境精神上或生活中被剝削犧牲的對象。要獲得解脫的唯一方式是死亡,差別只在於以怎樣的方式(愛瑪-自殺,斐莉絲黛-善終),怎樣的過程(愛瑪-瞎子恐怖的幻象,斐莉絲黛-鸚鵡神聖的幻象),以及帶給人們如何的感受及效果(愛瑪-傷心,斐莉絲黛-感動)。

 


[1] Michel Maillard, Trois Contes, Nathan, Paris, 1991, p.102. 原句如下:《Bien des pages de ce conte sont un écho de ces deux romansmême effritement pessimiste des vies, même arte de la dilution, même mysticisme provincial, même banalité du quotidient, même traitement du temps, même humordimension trop souvent négligée》筆者譯。

[2] 見本論文26頁。

[3] 原西班牙傳奇人物起源於作家帝索莫里納Tirso de Molina)之《塞維亞的風流客與石頭客人El burlador de Sevilla y convidado de piedra)》,為風流倜儻又浪蕩不羈的貴族

[4] 古埃及信仰中的神祇。相傳阿努比斯是外形幻化成山犬的死神,長著胡狼頭,是地獄的守門人,木乃伊的創造者。引導死者的靈魂接受審判,負責用天秤秤量死者的心臟,天秤的另一端是真理女神瑪特(Maat)的羽毛。如果生前沒有罪,心臟就會和羽毛等重,反之,天秤會向羽毛一側傾斜,此時阿努比斯便會吃掉死者的心臟(一說餵給阿米特Ammit,由獅子、河馬、鱷魚混合的怪獸),死者就無法進入天國。

[5] 比利時和法國的地區名佛朗德勒(Flandre)之形容詞。

[6] 流經盧昂(Rouen)的河流,《包法力夫人》第一部第一章曾經出現過。

[7] 參福樓拜書箋,一八五年十一月十四日p.94-95。原文如下À propos de sujets, j’en ai trois, qui ne sont peut-être que le même et ça m’embête considérablement : 1° Une nuit de Don Juan à laquelle j’ai pensé au lazaret de Rhodes ; 2° L’histoire d’Anubis, la femme qui veut se faire aimer par le Dieu. C’est la plus haute, mais elle a des difficultés atroces ; 3° Mon roman flamand de la jeune fille qui meurt vierge et mystique, entre son père et sa mère, dans une petite ville de province, au fond d’un jardin planté de choux et de quenouilles, au bord d’une rivière grande comme l’Eau de Robec. Ce qui me turlupine, c’est la parenté d’idées entre ces trois plans. Dans le premier, l’amour inassouvissable sous les deux formes de l’amour terrestre et de l’amour mystique. Dans le second, même histoire ; mais on se donne, et l’amour terrestre est moins élevé en ce qu’il est plus précis. Dans le troisième, ils sont réunis dans la même personne, et l’un mène à l’autre ; seulement, mon héroïne crève d’exaltation religieuse après avoir connu l’exaltation des sens.筆者譯。

[8] 參福樓拜書箋,一八五七年三月三十日p.570。原文如下Mais l'idée première que j'avais eue était d'en faire une vierge, vivant au milieu de la province, vieillissant dans le chagrin et arrivant ainsi aux derniers états du mysticisme et de la passion rêvée. J'ai gardé de ce premier plan tout l'entourage (paysages et personnages assez noirs), la couleur enfin. Seulement, pour rendre l'histoire plus compréhensible et plus amusante, au bon sens du mot, j'ai inventé une héroïne plus humaine, une femme comme on en voit davantage. J'entrevoyais d'ailleurs dans l'exécution de ce premier plan de telles difficultés que je n'ai pas osé.筆者譯。

[9] 參福樓拜書箋,一八七六年六月十九日,p.457原文如下L’Histoire d’un Cœur simple est tout bonnement le récit d’une vie obscure, celle d’une pauvre fille de campagne, dévote mais mystique, dévouée sans exaltation et tendre comme du pain frais. Elle aime successivement un homme, les enfants de sa maîtresse, un neveu, un vieillard qu’elle soigne, puis son perroquet ; quand le perroquet est mort, elle le fait empailler et, en mourant à son tour, elle confond le perroquet avec le Saint-Esprit. Cela n’est nullement ironique comme vous le supposez, mais au contraire très sérieux et très triste. Je veux apitoyer, faire pleurer les âmes sensibles, en étant une moi-même.筆者譯。

[10] 羅多爾夫認為愛瑪的愛語陳腔濫調,沒有新意,與其他情婦無異;愛瑪想像中與情人的美好未來裡沒有任何獨特的東西;愛瑪直到最後都認為「按照書本的描寫去想像愛情」令其神往,以上內容作者皆有特別陳述。

[11] 《包法力夫人》第三部第六章EDDLSaint-Amand Montrond1996p.303本論文引文皆採用此一版本。

[12] 同前註。

[13] 《包法力夫人》第三部第十章p.357

[14] 《簡單的心》第五章Trois ContesŒuvres complètes de Gustave FlaubertL.ConardParis1902p.64本論文引文皆採用此一版本。

[15] 靈感來自於巴爾札克的La femme de trente ans

[16] 筆者譯。原文:Souvent, dans les transports du délire, elle s’ écriait que la vie n’ était que la passion, que l’amour était tout pour elle; et puis, les cheveux épars, l’œil en feu, la poitrine haletante de sanglots, elle demandait à son amant s’il n’aurait pas souhaité, comme elle, de vivre de siècles ensemble

[17] 原文:Elle allait donc posséder enfin ces joies de l'amour, cette fièvre du bonheur dont elle avait désespéré. Elle entrait dans quelque chose de merveilleux où tout serait passion, extase, délire…

[18] 筆者譯。原文:Et quand, le soir, son époux, l’âme tranquille, le front calme, rentrait chez lui, lui disant qu’il avait gagné aujourd’hui, qu’il avait fait le mation une bonne speculation, acheté une ferme, vendu une rente, et qu’il pouvait ajouter un laquais de plus à ses equipages, acheter deux chevaux de plus pour ses écuries, et qu’avec ces mots et ces pensées il venait à l’embrasser, à l’appeler son amour et sa vie, oh! La rage lui prenait à l’âme, elle le maudissait, repoussant avec horreur ses caresses, ces baisers, qui étaient froids et horribles comme ceux d’un singe.

[19]原文:Il rentrait tard, à dix heures, minuit quelquefois. Alors il demandait à manger, et, comme la bonne était couchée, c’ était Emma qui le servait. Il retirait sa redingote pour diner plus à son aise. Il disait les uns après les autres tous les gens qu’il avait rencontrés, les villages où il avait été, les ordonnances qu’il avait écrites, et satisfait de lui-même, il mangeait le reste du miroton, épluchait son fromage, croquait une pomme, vidait sa carage, puis s’allait mettre au lit, se couchait sur le dos et ronflait.

[20] 原文:Donc, elle reporta sur lui seul la haine nombreuse qui résultait de ses ennuis, et chaque effort pour l’amoindrir ne servait qu’à l’augmenter; car cette peine inutile s’ajoutait aux autres motifs de désespoir et contribuait encore plus à l’écartement. Sa propre douceur à elle-même lui donnait des rebellions.

[21] 福樓拜小學時期曾寫過3頁篇幅的《歌頌高乃依》Éloge de Corneille),高乃依為法國古典悲劇代表生於盧昂他於1635年發表的的第一部悲劇名為《米蒂雅(Médée)。此外,《唐吉訶德》自序中作者亦曾提及米蒂雅。福樓拜本人直至1876年還曾在信中提及閱讀希臘悲劇三傑尤里庇狄斯(Euripide)的經典著《米蒂雅(Médée)

[22] 原文:Alors, on vit s'avancer sur l'estrade une petite vieille femme de maintien craintif, et qui paraissait se ratatiner dans ses pauvres vêtements. Elle avait aux pieds de grosses galoches de bois, et, le long des hanches, un grand tablier bleu. Son visage maigre, entouré d'un béguin sans bordure, était plus plissé de rides qu'une pomme de reinette flétrie, et des manches de sa camisole rouge dépassaient deux longues mains, à articulations noueuses. La poussière des granges, la potasse des lessives et le suint des laines les avaient si bien encroûtées, éraillées, durcies, qu'elles semblaient sales quoiqu'elles fussent rincées d'eau claire ; et, à force d'avoir servi, elles restaient entrouvertes, comme pour présenter d'elles-mêmes l'humble témoignage de tant de souffrances subies. Quelque chose d'une rigidité monacale relevait l'expression de sa figure. Rien de triste ou d'attendri n'amollissait ce regard pâle. Dans la fréquentation des animaux, elle avait pris leur mutisme et leur placidité. C'était la première fois qu'elle se voyait au milieu d'une compagnie si nombreuse ; et, intérieurement effarouchée par les drapeaux, par les tambours, par les messieurs en habit noir et par la croix d'honneur du Conseiller, elle demeurait tout immobile, ne sachant s'il fallait s'avancer ou s'enfuir, ni pourquoi la foule la poussait et pourquoi les examinateurs lui souriaient. Ainsi se tenait, devant ces bourgeois épanouis ce demi-siècle de servitude.

[23] 原文:Pendant un demi-siècle, les bourgeoises de Pont-l'Évêque envièrent à Mme Aubain sa servante Félicité.

[24] 原文:En toute saison, elle portait un mouchoir d'indienne fixé dans le dos par une épingle, un bonnet lui cachant les cheveux, des bas gris, un jupon rouge, et par-dessus sa camisole un tablier à bavette, comme les infirmières d'hôpital.

[25] 原文:Son visage était maigre et sa voix aiguë. A vingt-cinq ans, on lui en donnait quarante. Dès la cinquantaine, elle ne marqua plus aucun âge ; -- et, toujours silencieuse, la taille droite et les gestes mesurés, semblait une femme en bois, fonctionnant d'une manière automatique.

[26] 參福樓拜書箋,一八五二年月六日p.217。原文:plus vous serez personnel, plus vous serez faible. J’ai toujours péché par là, moi ; c’est que je me suis toujours mis dans tout ce que j’ai fait. À la place de saint Antoine, par exemple, c’est moi qui y suis. 》胡品清譯。

[27] Martine ReidFlaubert correspondantSEDESParis 1995p.116,一八七六年五月二十九日。原文:Vous verrez par mon Histoire d’un cœur simple où vous reconnaîtrez votre influence immediate que je ne suis pas si entêté que vous le croyez. Je crois que la tendance morale, ou plutôt le dessous humain de cette petite œuvre vous sera agreeable!》筆者譯。

[28] 參福樓拜書箋,一八五二年一月十六日p.158。原文: Ce qui me semble beau, ce que je voudrais faire, c’est un livre sur rien, un livre sans attaché extérieure, qui se tiendrait de lui-même par la force interne du style…》筆者譯。

[29] 參福樓拜書箋,一八七六年六月十九日p.458原文如下Je veux apitoyer, faire pleurer les âmes sensibles, en étant une moi-même.筆者譯。

[30] 參福樓拜書箋,一八七七年八月二十九日p.593原文:J’avais commencé Un cœur simple à son intention exclusive, uniquement pour lui plaire.》筆者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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